今年正月初八,就在我們一家四口過完春節,準備開車返回崑山的時候,突然有一個陌生人一路打聽著來到我們家,當我父親把來人讓進屋的時候,那個人跟我父親講,他是我堂姑他們村的,說我堂姑昨天晚上十一點過世了,他是來報喪的。儘管我和我父親心裡已經有所準備,知道堂姑病情嚴重,恐怕時日無多,可當得知她真正去世了時,內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抽搐,止不住地難過了起來。
農曆臘月二十八那天下午,我開車帶著父親和我的兩個叔叔一起去堂姑家探望她,因為之前就聽我親姑說堂姑病得很重,恐怕這一關是邁不過去了。結果我們四個人到了堂姑家,卻發現鐵將軍把門,堂姑的鄰居告訴我們,堂姑前幾天就被家裡人送去市裡的人民醫院了,我姑父和他女兒在醫院服侍她,堂姑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吃飯前還在家裡的呢,估計應該是去街上買年貨了。
我掏出手機給表弟打了個電話,他說他在街上買東西,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馬上就到家,讓我們稍等一會。也就過了半個多小時,表弟就騎著電瓶車回來了,見我們一行五人手裡提著禮品,趕緊把我們讓進了屋,互相寒暄了幾句之後,表弟給我們泡上茶,主動跟我們說起了堂姑的一些事情。
堂姑兩年前因為腦梗,導致行動不便,本來在有人攙扶的情況下還是能走路的,只是因為她怕疼,不願意鍛鍊,更願意躺在床上,時間長了,肌肉萎縮了,再想下地走路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做不到了,堂姑癱瘓了之後,一直是姑父在照顧她,前段時間病情加重,據醫生說是肺部感染了,而且病情很嚴重,家人直接把她送去了市裡的人民醫院。
因為堂姑住院不在家,我父親兄弟三人沒辦法見到堂姑本人,心裡多少有點遺憾,表弟看出了幾個堂舅舅的心思,用手機給他妹妹打了視訊電話,電話接通後,表弟把電話遞給了我父親,隔著手機螢幕,我看到堂姑帶著氧氣面罩,平躺在病床上,我父親叫了她好幾聲,堂姑無法應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父親,眼角瞬間有眼淚滑落。我父親隔著螢幕說了很多安慰堂姑的話,叫她好好保重身體,等抽空去醫院看她。
堂姑還是不說話,睜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父親,眼角的淚繼續一滴滴落下,我父親不忍心,把手機給了我二叔,我二叔叫了一聲堂姐,然後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把手機給了我三叔,三叔跟堂姑說了幾句話之後,又把手機遞給了我,我叫了幾聲姑姑後,實在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只是心裡忍不住地一陣酸楚,於是趕緊把手機還給了表弟。
在堂姑家坐了一會之後,我們就別過表弟回家了,在回去的路上,大家心情都有點沉重,堂姑過完年才 68 歲,比我父親小好幾歲呢。誰曾想正月都還沒過完,堂姑就這麼匆匆離世了。回崑山肯定是不可能了,報喪的人走了之後,我趕緊開車帶我父親去集鎮上買了冥幣紙錢與花圈,然後直接去了堂姑家。我們還沒走進院門呢,表弟就迎了上來,跪在了我父親面前,那一刻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 14 年前的自己,那一年我母親突然離世,我也是一次次跪在長輩們面前,在院門外迎接他們,那時候我比表弟還要年輕,我母親離世的時候只有 60 歲,那種銘心刻骨的痛我太能感同身受了。
我和父親進屋之前,對著堂姑的遺體磕了三個頭,堂姑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妹,正與我的另一個堂姑趴在遺體前傷心欲絕地痛哭。我和父親不會勸慰人,在靈堂裡稍微站了一會,就轉身出去了,那氣氛看著讓人止不住地想哭。
在我印象中,堂姑家經濟條件一直很好,姑父從年輕的時候起,就在鎮上的磚瓦廠做會計,表弟國中畢業後,學了個木匠的手藝,後來去了無錫搞裝修,聽說賺了不少錢。表弟雖然年紀比我小,結婚卻比我早,兒子今年都已經上大學了,2010 年的時候,表弟就在無錫買好房子了,老家的樓房也早早就蓋好了,一家人過著特別幸福的日子。
誰知道總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表弟 30 多歲的時候,不知怎麼地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從小打小鬧到一發不可收拾,在外面欠了很多的高利貸,無錫的房子賣掉還賭債還不夠,又找親戚朋友借了很多錢,總算把這個窟窿給填上了。堂姑因為表弟不學好,不知道背後罵了多少次兒子,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表弟卻依舊沒有收手的意思,不好好賺錢過日子,還是會三不五時地跑出去與人玩牌,他老婆苦勸不聽,忍無可忍之下,最終選擇了與表弟離婚。
因為表弟的不爭氣,堂姑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有一次堂姑在集鎮上碰到我父親,說起家裡的事情,忍不住悲從中來,在我父親這個堂哥面前哭成了淚人。堂姑家一共兄妹六個,堂姑是老五,我大堂姑、堂大伯、二堂姑、三堂姑都先後過世了,娘家只剩下堂姑與她最小的妹妹了。
因為我們一家常年在崑山居住,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老家,跟堂姑他們家並沒有人情往來,聽說堂姑過 60 歲生日的時候,在客人散了之後,自己一個人在臥室裡大哭了一場,說她的娘家沒人了,過生日都過得如此冷清。後來當這件事傳到我父親耳朵裡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唏噓了好長時間,念叨著說等下一次回老家的時候,一定要去堂姑家坐坐,他們兄弟三個也是堂姑的娘家人啊!
兩年前當我們得知堂姑因為腦梗癱瘓了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及時去探望,那時候因為疫情的緣故,孩子正上中學,蘇州當時一直倡導就地過年,非不必要原因不建議離開蘇州,確定要離開時需要報備,所以我們疫情三年都沒有回老家過年,父親多次在我面前念叨,說等回老家後一定要去探望堂姑。我父親兄弟三個今年好不容易湊齊了,在過年前一起去堂姑家探望她,不曾想沒見到本人,只是通過手機與她說了幾句話,這才過了幾天啊,就天人永隔了,生命真的是太無常了,不知道哪天就消失了。
堂姑的葬禮辦得還算隆重,聽堂姑村上的人說,我表弟這兩年也學好了,徹底戒了賭癮,走上了正道,一門心思在無錫搞裝修。表弟的老婆離婚後這麼多年,並沒有重新嫁人,這次堂姑去世,她也第一時間回來了,以兒媳婦的身份全程披麻戴孝,送堂姑最後一程,非常讓人感動。
我還聽堂姑村裡人說,堂姑家的這個兒媳婦也是個苦命的人,被確診為癌症已經好幾年了,常年需要服藥,也沒辦法出去賺錢,一直是堂姑的女兒拿錢在給她治病,堂姑的女兒不僅拿錢給嫂子治病,內心深處還一直希望他們能夠複合,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作為一個已經嫁人的小姑,能做到幾年如一日地出錢給已經離婚的嫂子治病,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畢竟這不是一次性拿個幾萬塊錢就完事的,後續治療沒完沒了,再說小姑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也要過日子的。
堂姑生病癱瘓這兩年,幾乎所有的治療費用都是她女兒出的錢,住院服侍也都是表妹親力親為,就連表弟當年欠下的賭債,很大一部分也是表妹幫他還清的。我聽說表妹兩口子常年在外面做小生意,是挺賺錢的,但他們自己也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要養活,能做到這個份上。真的很不簡單。
我們老家的葬禮一般都是三天,在那三天裡,姑父幾乎沒怎麼露面,一直在他的臥房裡躺著,眼睛紅腫,雖然三不五時地有人進去安慰他幾句,可別人越是寬慰他,他越是難受得要命。那三天,姑父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堂姑走後,表弟還得出去賺錢,兒媳婦目前並沒有與我表弟復婚,只能算是前兒媳,孫子得回學校繼續讀大學,家裡連個跟姑父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能不難受嗎?
堂姑葬禮的整個過程中,他們家還是挺尊重我父親他們的,什麼事情都跟我父親以及我堂大伯家的兒子商量,堂舅舅也是舅舅,每次開席吃飯,都將我父親安排在最重要的位置。而真正出錢出力的表妹兩口子,表妹只顧著哭,都沒好好吃一頓飯,妹夫連個席位都沒有,一直在忙前忙後。
尤其是堂姑出殯那天,表妹夫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習慣,推著獨輪車,獨輪車上面綁著一個柳條做的大匾。匾裡放著豬頭、雞鴨魚肉等一桌熟菜,要一直運到墳上。堂姑的墳地離他們家有兩三里地,需要走過一片很長很長的田埂,田埂的路特別窄,只夠一個人前行的,大匾裡擺滿了用大碗、盤子裝的熟菜,推獨輪車平衡感很重要,稍有不慎就會翻掉。表妹夫走在送葬的隊伍中間,推著車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則主動在前面幫他開道。
表妹夫看起來比我還要小好幾歲,說實話,那個獨輪車就算是空車,我都不一定能推得好,更何況裡面還放了很多的東西,我真的挺佩服這個年輕人的,再加上他們兩口子為了堂姑一家花了那麼多的錢,表妹夫能做到不急眼,甘心情願地幫扶老丈人一家,就沖這肚量,我就敬他是條漢子。
我堂大伯的兒子,也就是我堂姑的娘家親侄子,我管他叫堂哥,我這個堂哥就沒我父親那麼好說話了,聽說他平時與我堂姑的兒子關係就不怎麼樣,堂姑去世的那天,還我這個堂哥是狠狠地端了一下架子。他人還沒進堂姑家的村頭,就打電話讓表弟去村口的大路上迎接他,堂姑家離大路至少有一里多地,表弟人不去接,他就將汽車停靠在路邊,人坐在車子裡,一步也不挪。
堂哥給自己的親姑姑磕完頭,祭拜了之後,又各種挑理兒,吩咐表弟將家裡樓上樓下所有的春聯窗花全部撕掉,停放死者遺體的靈堂的兩面牆全部掛上白布,反正是沒少為難他的親表弟。我父親一直勸我堂哥差不多就得了,表弟一家又沒有虐待我堂姑,她自己生病了,人家也給她治了,還要怎麼樣呢?堂哥端了架子之後,表弟也全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再加上我父親從中勸阻,堂姑的葬禮辦得還算順當,沒鬧出什麼事情出來。
堂姑入土了以後,吃完逝者下葬後的最後一頓飯,我父親再次安慰了一番姑父,姑父一句話沒說,只是一直緊緊地拽著我父親的手,不停地點頭,眼眶紅紅的,我真的是見不得這樣的場面,直接走了出去,在外面等侯父親。
這是我第一次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從頭到尾參加了一次農村人的葬禮,說實話,確實挺鋪張浪費的,但裡面所包含的很多傳統文化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那種淳樸的感情與禮儀,以及對逝者的尊重,很多做法還是挺有教育意義的,也算是對心靈的一種洗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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