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為解決「跪不跪大清皇帝」的問題花了整整八十年。

英國為解決「跪不跪大清皇帝」的問題花了整整八十年。

乾隆五十七年(1792 年),英國馬戛爾尼伯爵受英王喬治三世的委派,以祝賀乾隆八十大壽的名義出使清朝,當然英國人並不是那麼好心真的要祝壽,來訪的目的就是為了和清朝通商,並且試探清朝的虛實。

此時的英國因為第一次工業革命,國力大增,急需新的貨物傾銷市場,而疆土廣闊和人口眾多的清朝自然成為英國的選擇。只是清朝只在廣州開放十三行進行貿易,限制太多,英國只能以祝壽的名義與清朝談判,尋求更大的商業利益。

經過長達十一個月的海上航行,馬戛爾尼使團終於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 年)八月到達了京城。初期還是比較順利的,但得知自己被要求需要三跪九叩覲見乾隆後,馬戛爾尼異常的生氣,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也是對大英帝國的侮辱。這個要求並不是乾隆提的,而是接見使團的直隸總督梁肯堂提議的。

倒是乾隆對這個不是很在意,反而先行交待了這麼一句話:若該貢使等於進謁時,行叩見之禮,該督等固不必辭卻;倘伊等不行此禮,亦只可順其國俗,不必加之勉強–《清高宗實錄》。

就是他們願意行禮就行禮,不願意就算了,畢竟人家大老遠來給自己祝壽,沒必要因為這件事為難人家,這不太顯得天朝上國一點肚量也沒有。然而梁肯堂不死心,反覆要求馬戛爾尼他們要行跪拜禮,以至於乾隆都發飆了:況該使臣航海遠來,至一年之久,亦當格外加之體恤。豈可以此等相見禮節,與之較論,殊非懷柔遠人之道–《清高宗實錄》。

所以說乾隆並不計較英國人磕不磕頭的問題,真正計較這個問題的是下面的臣子,畢竟禮儀大過天,因而異常堅持馬戛爾尼磕頭。馬戛爾尼是一百個不樂意,反覆和接待的和珅等大臣溝通,甚至退一步,希望可以單膝跪地。

很顯然,這個提議也遭到了否決,畢竟在清朝大臣們看來,這不是簡單的跪還是不跪的問題,而是是否認同清朝天朝上國地位的問題。清承明制,自有一套朝貢制度,在朝貢制度裡,清朝是宗主國,周圍國家都是藩屬國,即禮儀裡的君臣之別,臣子拜見君主,豈能不行三跪九叩之禮?

別說一個小小的使節,就算本國君主來了,照樣也得三跪九叩,這是天朝上國的威嚴,不容有失,更不允許打折扣。對於清朝來說,英國的地位就和周邊的藩屬國一樣,既然派使者前來清朝,那就是覲見宗主國,必須得跪叩。

然而對於馬戛爾尼來說,英國才不是什麼勞什子的藩屬國,而是和清朝一樣平等的國家,是平等的交往,自然不能以臣子之禮覲見,更不能三跪九叩。況且自己還要進行談判呢,如果不能平等的行禮,那麼談判自然也不會平等。

清朝堅持要跪叩,馬戛爾尼表示頂多單膝跪地,所以矛盾來了,到底跪還是不跪?根據《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記載,在馬戛爾尼的據理力爭下,僅以單膝跪地行禮,維護了自己和大英帝國的尊嚴。

英國為解決「跪不跪大清皇帝」的問題花了整整八十年。

但根據在場的擔任英國使團副使斯當東的兒子小斯當東記載,英使和隨從雖然只是彎曲了一膝,即俯首單膝下跪,然後重複九次:我們聽到莊嚴的音樂,隨著一聲令下,我們單膝下跪,俯首向地。我們與其他大員和王公大臣連續九次行這樣的禮,所不同的是他們雙膝跪地而且俯首觸地–《小斯當東回憶錄》。

可見馬戛爾尼雖然是單膝跪地,但結結實實跪了九次,只不過只是魔改後的西方禮儀罷了。值得一提的事,後人所謠傳的和珅奏摺裡寫馬戛爾尼結結實實行三叩九跪之禮,其實是不對的:臣和珅同禮部堂官率欽天監監副索德超,帶領英吉利正副使臣等恭遞表文,由避暑山莊宮門右邊門至殿前階下,向上跪捧恭遞,御前大臣福長安恭接,轉呈御覽。臣等即令該貢使等向上行三跪九叩禮,畢。

當然內容真假是沒問題,只是這個奏摺是覲見乾隆之前的規劃,即八月初四日呈上去的(軍機處奏進《初六、初九兩日英吉利團瞻覲儀注二單》),而不是覲見完後的紀錄。畢竟馬戛爾尼真正拜見是八月十三日。至於馬戛爾尼的談判,自然也被否決了,畢竟他的提議哪裡是來通商?分明是來搶劫的。

1、要求乾隆將舟山附近一處海島讓給英國商人居住;2、開放除了廣州以外更多的港口和市場;3、在廣州附近劃出一個地方,允許英國人自由來往,清朝則不加禁止;4、英國商船享受免稅或減稅等等。

在今天的視角來看,馬戛爾尼就是要求乾隆割讓一塊海島給英國,然後在廣州設立租界,同時還要免除關稅。這要求乾隆能答應嗎?顯然不會,就這樣馬戛爾尼無功而返,於次年離開了清朝。此後清朝和英國雖然貿易不斷,但關係卻每況愈下。

此時歐洲拿破崙不斷崛起,英國就擔心法國搶占澳門動搖英國在遠東的貿易地位,於是先下手為強。分別在嘉慶七年(1802 年)和嘉慶十三年(1808 年)兩次占領澳門向法國示威,但卻引起了清朝的不滿,雖然英國後來撤軍,但因為撤軍進度緩慢,雙方爆發了零星的衝突。

此後英國又入侵清朝藩屬國尼泊爾,讓清朝和英國的關係降到了冰點。而隨著拿破崙戰爭的結束,英國又將目光放到遠東,加上國內商人要求擴大清朝市場的呼聲越來越高,英國再一次派遣使團出訪清朝。

嘉慶二十一年(1816 年),英國派了阿美士德使團來,這一次他們又遇到了關於跪還是不跪的問題,但這一次阿美士德比較頭鐵,堅決不跪,結果被反嗆了一句:乾隆五十八年爾使臣行禮跪叩如儀,此次豈容改異。

似乎又證明了馬戛爾尼當時的確是行的單膝九叩之禮,而阿美士德既然堅持不肯行禮,那自然也沒見到嘉慶,而談判也無從談起。鴉片戰爭之前,英國想要堅持不跪拜見清朝皇帝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或者老老實實三跪九叩,或者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道光十九年(1839 年),對於英國來說,老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如果不能以平等的姿態站著見大清皇帝,英國如何才能獲取更多的商業利益呢?時間不等人。恰好這時候林則徐虎門銷煙,給了英國發動戰爭藉口,既然外交上談不攏,那就軍事上見真章吧!

一個是腐朽落寞的帝國,一個是冉冉升起的新星,結果可想而知,清朝輸了幾次後就被英國按在了談判桌上,簽訂了《南京條約》。而為了更好的與清朝皇帝接見,英國打算在京城設立使館,但清朝死活不同意,畢竟在清朝眼裡,雖然打輸了,但打心眼裡還是看不起英國的,蠻夷就是蠻夷,怎能住進京城裡?太晦氣。

英國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清朝開放五個通商口岸,飯得一口一口吃。但沒想到清朝防夷之心這麼強,上上下下都仇視英國人,就連對外貿易的廣州城英國人都進不去,甚至遭到當地居民的一致反對。

英國為解決「跪不跪大清皇帝」的問題花了整整八十年。

這哪行?於是英國聯合法國找准機會,又來一次鴉片戰爭,直接闖入京城,火燒圓明園以示懲戒,然後又強迫清朝簽訂《北京條約》。而這次,英國留了一個心眼,特地在《北京條約》裡加了派駐京公使以及行使西方禮儀的拜見清朝皇帝。

對於這個要求,咸豐是一百個不樂意,但沒辦法,戰場上打不過只能認。但認歸認,見不見又是一回事。畢竟到了這個時候,清朝還是自認為天朝上國的,英法不過蠻夷而已,既然是蠻夷,或者不見,或者三跪九叩。但現在卻在條約裡明確了這件事怎麼辦呢?拖,只要不見英國公使,就什麼也沒事,這個矛盾也就沒了。

而且現在理由很充分,咸豐躲在避暑山莊不在京城,自然沒法會見外國公使。但老拖著也不是個事,恰好咸豐死後,兩宮太后垂簾聽政。然後就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不方便見外國人男人之類的話搪塞了過去。就這樣,一直到同治親政前十幾年,簽訂條約後的外國公使愣是沒見到清朝皇帝。

同治十二年(1873 年)正月,同治帝大婚,這意味著同治帝已經成年,兩宮太后必須放權。既然兩宮太后歸政了,男女授受不親的理由也沒用了,因而外國公使當即決定要求拜見同治帝。這下子還真沒有理由拖了,沒辦法,見吧!

負責處理外國事務的總理衙門還是不死心,要求外國公使跪著見同治帝。顯然外國公使不會答應,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在條約裡加這麼一條。任憑總理衙門好說歹說,外國公使就是搖著頭不答應,最後逼得沒辦法,留下一句只要不跪,什麼都行。

既然外國公使都這麼說了,只能在跪拜之外想想辦法了。經過幾天的苦思,總理衙門還真想出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來。首先就是外國公使可以不跪拜,但相應的需要行五次鞠躬禮,比國際慣例多兩條,以示尊重;其次就是見歸見,但不能談論具體的事務,只能說一些請安等場面話。最後總理衙門還玩了一次心機,選擇在紫光閣會見他們,要知道從乾隆時期開始,紫光閣就是皇帝用來接見各地藩王屬國的地方。

選擇在這裡接見外國公使的用意也很明顯,即在清朝眼裡,你們這些洋人還是番邦使臣,自己依舊是天朝上國。對於這些要求,外國公使沒什麼意見,橫豎多兩個鞠躬而已,至於在哪裡會見,他們也不在意,反正見著了就行。

同治十二年(1873 年)六月初五,精心準備的外國公使成功以平等禮節拜見了同治帝。雖然在清朝眼裡,自己依舊是天朝上國,但實際上在列強的船艦利炮下跌落凡塵,只是這一切,清朝還不自知罷了。

從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 年)馬戛爾尼據理力爭拒絕行使跪拜禮到同治十二年(1873 年)最終得以成功,英國人足足花了八十年的時間。別看只是一個跪不跪的問題,而是涉及到兩個文明體系的碰撞。清朝的朝貢體系類似於周天子和諸侯國的關係,宗主國為藩屬國提供保護,傳播文化和開放貿易,而藩屬國則需要恪守封貢秩序,協助宗主國維護藩籬。

至於藩屬國,本質上還是獨立自主,可以自由處理朝政,但在外交上必須服從宗主國。而英國為代表的殖民體系呢?他們帶來的不是文明和文化,而是暴力和奴役,治下的殖民地毫無獨立自主可言,徹底成為殖民國的商品銷售地和原料產地。最終清朝的朝貢體系伴隨著列強的炮火分崩離析,也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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