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為何至死都不肯重用海瑞？

萬曆十三年（1585 年）正月初十，在老家瓊山閒居的海瑞得到朝廷起復自己的詔令，升任正四品的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但海瑞還沒到任，又改為正三品的南京吏部右侍郎，這算是海瑞幾十年宦海裡品階最高的官職了。雖然再度為官，但距離上次做官已經過了十四年了，這麼多年，整個大明都沒人願意提及或者起復他。

論名聲，一封《治安疏》奠定了他千古名臣的身份，論能力，他治理的地方，百姓安居樂業，地主惡霸不見蹤影，可以說要能力有能力，要名聲有名聲，但就這樣一位能臣，卻做了十四年的冷板凳，而讓他坐冷板凳的就是內閣首輔張居正。這麼說吧，張居正至死都不肯重用海瑞，甚至勢如水火，這是為何？

時間來到嘉靖四十五年（1566 年）二月一日，這一天，海瑞先在棺材鋪裡買好了棺材，將家人託付給朋友後給嘉靖帝上了一份震驚大明官場的《治安疏》，抨擊嘉靖帝沉迷修道，不理朝政。這麼一封驚天動地抨擊皇帝的奏疏，海瑞的下場可想而知，直接被下了詔獄，交由刑部尚書黃光升處置。這個黃光升和首輔徐階關係很好，也很看重海瑞為人，因而對於嘉靖的命令是一拖再拖，拖到最後，居然提出了「父告乃坐」之策。

什麼意思呢？海瑞作為臣子，肆意議論君父，純屬大逆不道，但先需要到順天府告狀，等順天府將案子遞交到這裡，他才處理。就這樣，這個案子一直拖到嘉靖帝駕崩都沒個定論，海瑞也就一直被關在詔獄裡，可以說海瑞能夠活下來，得虧徐階和黃光升的斡旋。

嘉靖四十五年（1566 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裕王即位，是為隆慶帝，海瑞也被放了出來，當了正六品的尚寶司司丞。隆慶帝登基，但嘉靖後期的黨爭卻沒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這次是新入閣的高拱和首輔徐階的鬥爭。

高拱是隆慶帝的老師，一向眼高於頂，看不慣徐階當初諂媚嚴嵩的行為，當然也是為了爭奪最高權柄，雙方一言不合就開撕，就在他們掐的正起勁的時候，一位想要學海瑞冒言希進的冒失鬼岑用賓跳出來搞事情。時為南京吏科給事中岑用賓一口氣彈劾了五位尚書一位都御史，順便著還有一位太常寺少卿、一位尚寶司卿，而五位尚書裡正好有一位是刑部尚書黃光升。

隆慶帝剛剛登基，君臣應該協力治理好大明朝，但岑用賓一言不合就彈劾朝臣，這不是添堵嗎？氣的隆慶帝當場罵了岑用賓一頓，但岑用賓的父親又是河南布政使，而高拱也是河南人，這下子，河南一系的官員反而和黃光升槓上了。隆慶元年（1567 年）四月，黃光升以疾乞致仕。

黃光升和徐階關係極好，也是徐階一系的人，黃光升被迫致仕，他當即反擊，安排胡應嘉、歐陽一敬這兩位得力幹將彈劾高拱。徐階有干將，高拱也有，他的門生齊康也彈劾徐階，甚至直接彈劾徐階險邪、貪穢、專權、蠹國，一度上升到當年就是因為徐階的干預才讓嘉靖帝不肯立隆慶帝為儲君的罪名。於是眾人又將矛頭對準齊康，請隆慶治其罪，一時間大明的科道熱鬧無比。

這本來沒海瑞沒什麼事的，但已經升任的大理寺右寺丞的海瑞也上疏表示徐階是憂勤國事的大臣，齊康卻沒事找事，甘為鷹犬。別人的彈劾也就罷了，海瑞可是因《治安疏》出圈的，他的下場自然帶動了一批視他為粉絲的科道官員，噴高拱的奏疏跟不要錢一樣，甚至還有人奏請用尚方寶劍砍了高拱的。如此激烈地場面，讓喜歡和稀泥的隆慶帝都沒有辦法了，只能先委屈老師了，高拱被迫回家休息。就這樣，海瑞也被高拱嫉恨上了，當然他更痛恨徐階。

隆慶二年（1568 年）七月，徐階致仕，李春芳接任首輔，同年十二月，高拱被召還入閣，以大學士身份兼掌吏部事。李春芳是個老實人，知道高拱在隆慶帝心裡的地位，所以他這個內閣首輔當的和次輔一樣，高拱也不客氣，以首輔自居，剛入閣不久，就連上《正綱常定國是以仰裨聖政》和《辯大冤明大義以正國法》兩疏，矛頭直指徐階。

其內容包括欺謗先帝、假托詔旨，這兩個大罪名放在嘉靖一朝，徐階至少得抄個家，但隆慶是個好脾氣，沒打算處理徐階，而徐階也知道，現在不是高拱對手，處處小心翼翼，後來乾脆藉口足疾閉門謝客了。但高拱能放過徐階嗎？顯然不可能，他想到了眼裡不揉沙子的海瑞，升海瑞為應天巡撫，負責整頓蘇松錢糧賦役。

有人問了，高拱不是嫉恨海瑞嗎，怎麼還升海瑞的官？這就是高拱的高明之處，他知道海瑞是個清官，非常嫉恨貪官汙吏，而徐階是蘇松的大地主，家中田地無數，用海瑞去治理，一來憑藉海瑞的名聲和能力，可以將這個棘手的事干的漂漂亮亮，二來又能讓徐階吃癟，自己保下來的人居然和自己作對，徐階肯定比吃了蒼蠅還難受，自己也能解氣，一石二鳥。

海瑞到了江南之後，馬上勒令鄉官退還侵奪的民田，然後認真平反冤狀，其中大頭就是徐家，據說當時徐家占地六萬畝以上，大部分都是投獻的方式獲取的，由此引發隆慶初年的「徐階案」。眼看海瑞咄咄逼人，一點面子都不給，徐階強忍心中的不快，打算避開海瑞的鋒芒，暗中指使自己的門生故吏們彈劾海瑞，打算趕走他。

隆慶三年（1569 年）九月，在海瑞來到江南兩個月後，吏部尚書楊博請求起用黃光升，黃光升當年是因為彈劾而坐冷板凳的，官復原職沒什麼問題，隆慶也表示認可，給了他一個南京刑部尚書的官。但當年十二月，楊博就被迫辭官，高拱以大學士身份兼掌吏部，至於黃光升，還沒上任又被罷官，至此徐階案再無迴旋的可能。到了這個時候，海瑞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時候卸磨殺驢了。

隆慶四年（1570 年）二月二十五，高拱指使給事中戴鳳翔彈劾海瑞沽名釣譽等各種罪狀，甚至捕風捉影，說海瑞的妻妾一個月內去世都是被海瑞害的，海瑞百口莫辯，改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南京糧儲，一個月被後罷官閒居。

此後大明官場是高拱和張居正的舞台，最終張居正趕走了高拱，自己掌權。張居正和高拱是一路人，無論是脾氣還是秉性都是一樣，將高拱趕走內閣後，連高拱任用的人都沒換，繼續使用。至於海瑞，這把雙刃劍，張居正自然不肯使用，甚至一度要斗海瑞，但怎麼斗都斗不動，除了海瑞個人私德毫無挑剔之外，李皇后和日後的萬曆小皇帝也對海瑞給予保護有關。但既然斗不死，但只要張居正掌管大明一天，海瑞就坐冷板凳一天。

隆慶六年（1570 年），吏部準備起用一批諫言罪廢諸臣，吏科都給事中雒遵提出的名單共有十五個，海瑞名列其中，但張居正卻表示需要討論討論。萬曆元年（1571 年）正月，雒遵繼續推薦起用海瑞，但張居正卻表示繼續討論，這一討論就是討論到萬曆十二年（1584 年）二月，這十二年裡，朝廷似乎徹底忘了海瑞這個人。

為什麼萬曆十二年（1584 年）二月又提議海瑞呢？因為一年前，張居正病逝，隨後就是轟轟烈烈的清算張居正運動，直隸巡按王國專門列舉了被張居正打壓賢良的罪狀，其中就有海瑞。張居正掌權時期，海瑞幾乎就是一個小透明，至於為什麼不用，其實不好說，或許感覺海瑞不是和自己一路人，能彈劾高拱，又能彈劾徐階，甚至還想彈劾自己，在他眼裡，就是一個沽名釣譽、逮誰咬誰的沽名釣譽之徒。

說實話海瑞和張居正還真不是一路人。海瑞心中有一個絕對公平的心，他只向是非低頭而非權力，雖然徐階提拔了自己，但他不會因此袒護徐階，這樣的人，你可以說他天性涼薄，也可以說是白眼狼，但他絕不會落井下石，黃光升被逼辭官後，他還專程前去探望。

而張居正卻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他只看重結果，而非過程，他會按照自己的思路要結果，比如鬥倒高拱，能和名聲差勁的宦官馮保結盟，也從來不關注中間的任何環節，哪怕違背道德也在所不惜。但海瑞不是，他是一個追求絕對程序正義的人，只要過程不對，他寧願繞路也不遠閉著眼過。

如果張居正重用海瑞，海瑞是絕對容不得張居正這樣一位行事無所忌憚的內閣首輔的，勢必會給張居正添堵，這樣，張居正還如何推行自己的改革？如何掌管大明內閣首輔？別的不說，就丁憂去職這件事，海瑞就能把張居正罵的抬不起頭來。這麼看，張居正也是一個明白人，大家不是一路人，不在一起更好，互相成全，所以，張居正至死都不肯重用海瑞。